按此前提审宫本的经验,每当陶潜认为已经挖掘得差不多的时候,又从宫本嘴里挤出新的故事,就像农村里淘水塘时,本来水塘里已经见底,但等一会儿会发现,又有新的水渗进来,塘里还得继续淘。
对宫本也是这样,陶潜觉得再渗一渗,宫本身上还会挖掘出一些东西来。特别是陶潜有种感觉,宫本是个如此隐忍的人,因为武野许诺的升职没兑现,或者因为对周小鹤的玩弄以及对宫本的羞辱,都不足以让宫本去杀死武野,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陶潜收起马上向谭队汇报结案的想法,决定再审一次宫本。
见到宫本,他的状态似乎比此前颓废了许多,打不起精神来,像电影里吸毒者犯了烟瘾却无货可吸的样子,如此的状态应该防御心不强吧?
陶潜一边揣摩着宫本一边把自己的怀疑和分析讲给他听,他叹了口气说:“唉——,你真是我的克星!什么都瞒不了你……”
陶潜听了心里一动,听宫本话里的意思,真有还没说出来的隐情。陶潜掩饰着内心的兴奋,依然做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说:“说说吧,既然已经说了那么多了,别再藏着掖着了。”
宫本忽然之间有些动容,眼圈里似有泪水涌出。似乎不想让陶潜看到,他极力克制和掩饰着,但细心的陶潜还是注意到了他的神情。陶潜心里清楚,宫本前一阵在讲述自己经历的时候,有那么多让他屈辱的事情,并没有让他如此激动,这说明宫本此刻想掩藏的恰恰戳到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也许正是这件事,最终让为了利益能忍则忍的宫本,最后忍无可忍或者无路可走,才对武野起了杀机。
一个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一定是家人。家人中主要是父母、妻子和儿女。通过以前的了解,陶潜知道宫本对父母并不亲密,况且父母已经离世,而妻子与他冷漠得形同路人,这个“柔软”显然不是他父母和妻子,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他的女儿!
陶潜心中一动,问:“是因为你女儿吧?”
宫本先是一愣,随即把脸埋在双手之中,控制不住地掩泣起来,看来是被陶潜猜中了。陶潜与宫本相识以来,这是第一次见到宫本哭泣。陶潜虽然对宫本十分反感,但看到一个男人如此揪心,也不禁为他感到心酸和同情。
陶潜起身,走到宫本身边,递给他一片纸巾,问:“你女儿很漂亮、很可爱吧?”
“嗯!”宫本的声音中带着哽咽和抽泣,这种状态下,他已经不会再有对抗和隐瞒了,应该给他留出时间缓解内心的痛,将情绪平复下来。
审讯室里只有他们两人,房间虽小,但陈设很少,因此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尽管宫本极力压抑和掩饰着,寂静的房间里仍隐隐响起他的抽泣声。
陶潜静静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儿,宫本才停止了哽咽,慢慢抬起头来,满脸残留着斑驳的泪迹。
他像对着陶潜又像对着眼前的空气,缓缓地说:“我真后悔!没想到武野这个王八蛋坏得如此没有底线!对这个恶棍竟然没有半点戒心!”
武野如此玩弄宫本,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限度。陶潜认为武野骨子里是看不起中国人的,他并不想来中国任职,只是为了躲黑社会的债,无奈之下才来的。如此心态下,他在中国履职的过程中一定会带着不满和怨气。而武野从宫本的臣服中,看到眼前这个中国人的懦弱,便把无奈之下来中国的不满发泄到了宫本身上。
陶潜说:“按武野的性格和心态,你求他是没用的,他想要的一定要得到,你越求他,他反而越兴奋。”
宫本说:“你说得太对了!我真是太天真了,没想到武野会如此无耻,如此邪恶!”
陶潜听了,心里禁不住冷笑起来,心想宫本啊宫本,你真会为自己辩解和开脱,竟然说这一切是因为自己太天真,真会美化自己!要不是你的贪婪、懦弱和无情,事情怎么可能会发展到今天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怎么会伤害到无辜的善良的家人?
陶潜忍住内心的愤怒和不齿,没有发作,他继续问:“你是不是这个时候才真正萌生了干掉武野的念头?”
“算是吧!其实每次被迫答应武野的要求,我都恨得咬牙切齿,都恨不能杀了他。但最后总能说服自己,让心理上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坎儿。但这次,武野这个混蛋要伤害的是我的女儿!我说什么也不能答应!……但要是不答应,以前付出的一切都泡汤了不说,武野还会把我和妻子跟他的丑事抖落出来,他手里还有妻子的裸照,我将来怎么面对女儿啊?这个难题我解不了!”
陶潜想起了什么,又问:“后来你又听到武野忽然决定不回日本了,这个因素在你干掉他的决定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第一次听武野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有种受骗的感觉,原来他说自己回国然后推荐我接替他,都是为了诱我上钩。”宫本说,“被骗引发了我的恼火,我心里对武野积压的愤恨太多了,有一点火星就会被点燃起来。”
“还有……”宫本顿了一下又说,“原本我想只要武野回国,他与我之间的那些……荒唐事就不会有人知道了。但他继续留在中国的话,便会不断变本加厉,不知道他还会提出什么变态的要求,不知道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的不守承诺、他的荒淫无耻让我崩溃,他的继续存在让我绝望!所以,我才下决心,一定要宰了这个王八蛋!”
“也许这是你做的唯一有担当的决定!”陶潜感概地说,“真应了那句话,‘要想神不知,除非己莫为!’,特别是做坏事,做了就一定会得到报应,一会受到惩罚!武野因此毙命,你因此被捕,这都是对你们应有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