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孜劫大雪漫天,铺满一望无际的原野。
今年的冬天劲风如刀雪似箭,刮来的疾风,刺痛着阿孜劫将士的体肤,雪花染白了他们的头顶。
饥寒交迫的身子骨被冻得僵硬无比,虽冷,但总归人心炽热,仅一身戎装便可心暖。
可在这饱经忧患的日子里,任他再炽热,再灼烈的心,也抵不过一场又一场战争与死亡。
“报!匈牙大军南下,我军大败!两处重镇失守,被俘六十余”
探子单膝跪地,面容憔叟。
“被俘六十余……看来,涉余是真的不想给他妹妹留条活路啊。”
弥勒坐在殿前,一口饮下手中的酒,额上早已满布青筋,却依旧云淡风轻道:“我不是早就吩咐过,不得恋战,只为拖延百姓撤离吗?”
此声质问,着实将探子吓得脸色青白,跪地的膝盖寒颤发抖。
这时,军师容迟焦急赶来,卸下沾满白雪的外袍,一进门就瞧见弥勒精力憔悴的脸,不禁紧皱着眉头,跪地拱手道。
“狼主,六十余皆是弓羽营少年郎,是从撤离部队偷逃出来,私自去往前线的,是我的疏忽……”
“哼……视我军律为草芥,是都着急着去送死吗?”
弥勒的话语依旧淡漠如常,只是身子再也坐不住了,手掌按着太阳穴,在狼椅前来回走动。
看着面前跪着的探子甚是心烦,抬手示意他退下后,转身就拿起桌前的酒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辣得她一阵恍惚,她双手撑在桌面上,回想着这片土地的过去。
所处之地名为“孜劫”,位于南疆北部边境,自她统领以来,部落逐步强盛,以狼头为旗,以“阿孜劫”命军名。
可她自幼便不满于屈从,如今盘踞自霸一土,从南疆分裂而出。既于与周边各国关系僵硬,且又从不听命于南疆大内,自然也就无形之中被扣上莫无虚有的哗变罪名。
半月前南疆派兵征讨朔回,却以孜劫百姓的性命相逼,逼夺阿孜劫兵符,调动绝大兵力随他们西征。
这余留下的,皆是老弱病残。
最为讽刺的,是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急切,竟如同巧合一般。就在昨日,匈牙国钻了空子,趁势南下,携大军长驱直入。
军内阿孜劫已是摧枯拉朽,大厦之将倾,并无还手之力。
旋即,她不再去想,转身走下殿台,卸下陪她征战数年的战甲。细扶着衣甲上的纹路,虽是一件死物,但也陪她征战多年,见证了她打过不知多少胜仗。
她倒也不是个念旧的人,只是可惜了这套衣甲,以后怕是要落灰了,搞不好,还会被焚灭。
沉凝片刻,她终是换上一身红衣布衫,着手拟下军令,交与军师容迟手上。
“拿着它,率剩余的军队往北,去往大漠戈壁,这余下的阿孜劫将士以及百姓,全都归顺于精绝——疏勒首领。”
容迟攥着手中的军令,觉得它很是沉重,再面对弥勒淡漠的眼神,他的手指微微发颤,眼眶骤然间红润,“狼主,那您呢?您接下来要去哪……”
弥勒从狼台剑托上卸下“慈悲”,别在腰上。
扭头望向窗外,天灰朦朦一片,雪像烟一样轻,像银一般白,轻飘飘落入地面,与厚实的雪路融为一体。
不禁令她遥想自己这十几年过下来,不过是为这虚伪的王帐而诞生的泡影而已。
她此刻倒不像是成军溃败的将领般惶恐,她一路血泊走来,早就锻炼出这番淡然置之的本领。
只道:“兵已在颈,养心者,怎肯与世争权。”
“别”容迟骇然失色道,上前欲要再加言劝阻,却被弥勒打断。
“军令我已拟下,我的战甲你带回去,以后你逢人就说,玄冬雪夜,孜劫遭遇突袭,阿孜劫大败,孜劫弥勒为之捐躯,死于战场,大雪埋没。”
“狼主,三思。”容迟跪在地下,他不善言语,终是劝不住她。
弥勒没再望她,帐外朝里吹来的寒风,掀起了她的长发,她微眯着眼,腰间匕首被握得更紧。
她是时候离开这了,成天活在尔虞我诈,抛之弃之的日子里,何尝不痛苦。
这世间美丽的地方数不胜数,她也想像鸟儿般自由,不必活在战争的阴影下。
她临走前,余留下一句话:“放心吧,我不会死的。”
今日匈军旗开得胜,照他们以往的作风,他们大部分兵力将赶在今夜迁住孜劫城内,大肆宣扬着庆功轮赏。
押往匈牙的俘虏,应该被安排在数里开外的匈军帐营,守军理应不多。
而那六十余,都还是群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罢了,最后一次,就再为孜劫做尽这最后一次,她便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