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营帐中, 钮祜禄氏正关切地问起儿子遇险一事,虽然陈院判禀报安然无恙,可钮祜禄氏总是心有余悸, 恨不得叫他脱了衣裳亲自检查——她就这么一个儿子,相依半载, 可谓是她的骨中骨,血中血, 哪里忍心叫他受难?
还是那拉氏从旁说了两句,钮祜禄氏方才深信,又嗔道:“皇帝人过中年,怎么还跟年轻时一般鲁莽?那麋鹿虽为珍禽异兽, 终究不过是头牲畜罢了,能捕到固然好,抓不着也无妨,很不必你千金之躯亲自涉险。”
再或者弘昼代劳也就是了,旁人的孩子钮祜禄氏当然不心疼。
乾隆陪笑道:“吃一堑长一智, 儿子不是已经知道教训了么?连累皇额娘操心, 实在是朕的不是。”
如是哄了再三, 钮祜禄氏方才消气,“听说永琪伤了胳膊, 严不严重?”
“只是皮肉外伤, 并未损及筋骨, 太医说休养几日便能康复。”乾隆道, “儿子想着, 等回京之后,便把永珹调去兵部负责军械,永琪则到户部掌管钱粮, 左右他俩都已成家立业,也该学着办些差事,皇额娘以为如何?”
钮祜禄氏颔首,“四阿哥勇武过人,五阿哥公正无私,皇帝你自个儿决定便好。”
看那拉氏坐一边不说话,钮祜禄氏拍了拍她手背,“这回永璂被吓着了,听太医说有些谵妄发热,神思不属,皇帝你得闲得去看看。”
乾隆素日就觉得这唯一的嫡子不成才,如今见他这般胆小怕事,难免平添失望,嘴上勉强答应。
又说起新添的佳音,“多贵人遇喜皇额娘可曾听闻?”
钮祜禄氏面露笑容,“自然知道,难为她是个有福气的,回头哀家会着人送些补品过去。”
她虽不喜郁宛脾性,可自己垂垂老矣,谁知道活得几年?儿孙自然多多益善。但这个孩子在钮祜禄氏看来未必多么特殊,因着郁宛的蒙古出身,左右不过是个富贵王爷或公主,照平常待之就是了。
乾隆自然不能满意,“儿子以为光是赏赐还不够,或者该晋一晋多贵人的位份,她原担当得起。”
太后眯起了眼,“皇帝打算给她嫔位?”
虽说嫔位也算不得出格,可照多贵人如今得宠的势头,难不成未几便得封妃?总得压一压才是。从康熙朝至今都未有过太过显赫的蒙妃,太后亦不希望在自己这儿破例。她语重心长道:“宫中并无嫔妃有孕便晋封的先例,皇帝高兴多多赏她些东西也就是了,何苦颠三倒四地折腾,她怀着身孕迁宫也不方便。”
乾隆显然筹至烂熟,“永和宫本无主位,多贵人不过从偏殿搬去正殿,何来费事之说?且朕这次也不单是晋她位份,宫里许久都未大封过了,不如趁此机会施惠上下,让六宫同沐恩泽,皇额娘以为如何?”
钮祜禄氏无以言对,若单单阻拦多贵人晋封也就罢了,可若是连旁人的去路都堵上,只怕她这个老婆子会被千夫所指,只得闭口不言。
那拉氏则轻轻叹了口气,上次大封六宫还是乾隆十三年,孝贤皇后刚刚薨逝,她则被立为摄六宫事皇贵妃,既为缅怀元后恩泽,也为即将来临的新后志喜,这才有了各宫同沐皇恩。
如今皇帝重搬出这条旧例,却是给多贵人做脸,怕是旁人也不得不领这份情了。
那拉氏定了定神,沉声道:“既如此,臣妾回宫便即刻安排,令妃妹妹这半年协理六宫甚是妥帖,想必皇上有意晋她为贵妃。”
见乾隆点头首肯,那拉氏索性横一横心,“令妃晋封后,妃位里头便更少了,不如万岁再挑几位合适的补上,凑个四角齐全也好。”
乾隆面露嘉许,“难为皇后如此体贴。”
那拉氏平静道:“臣妾身为后宫之主,自当尽心竭力为皇上效劳,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才像个规规矩矩的皇后,乾隆十分满意。
钮祜禄氏望着面如止水的那拉氏,却不着痕迹叹了口气。
出了营帐,乾隆本待去见郁宛,忽而想起什么,又召来李玉,命他拨一批禁卫去调查密林中麋鹿一事。
李玉摸不着头脑,“万岁爷还想着祥瑞呢?”
乾隆冷笑,“若真是祥瑞便罢,朕只怕事在人为。”
细思起来,这出案子原透着蹊跷,麋鹿长在山林,性子也颇胆怯,怎的时不时偏要露个影儿,像是诱人故意追它一般;那黑熊也来得奇怪,木兰围场定期有人监察,何来这样庞大的野物,且天愈发冷了,本已到了冬眠的时令,这畜生反倒格外活跃。
李玉一惊,“您怀疑是谁?”
乾隆目光沉沉,“谁都有嫌疑。”
无论是放出消息引他去密林的和亲王,还是及时赶来护驾的永珹,又或者以身挡熊的永琪,这一桩桩连环套如同精心布置的迷网,连他也看不分明,是巧合,还是狼子野心下的谋算?
只是此事不宜张扬,以免打草惊蛇,故而乾隆也只命李玉悄悄地查,倘被他知道那幕后设计之人的真容,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李玉咦道:“但您还是给了两位阿哥差事。”
“自然,他们都是朕的好儿子,也都将是能为朕分忧的左膀右臂。”乾隆语气模糊,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
他只知自己渐渐变老,而这些狼崽子们却一日日地长大,逐渐脱离控制,叫他既喜且忧。
可他还不到退位让贤的时候,自然也不会纵容这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发生,那样太过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