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伟东在厂子面前,就是一个幼儿。他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在厂子临近暮年的时候,他很敏锐的就感觉到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死气。
这说明,食品厂离“故去”,已经不远了,留给她的存活时间,可能不多了。
回想了一下食品厂的前世历程,应该也就是在这两年,开始走了下坡路,没过多久,就资不抵债,然后就破产清算了。
母亲算是运气好,是建厂的第一批职工,在厂子破产之前就退休了。按照原来的历史上,她在今年或者明年,就会办理内退,把岗位让给了唐伟东。
唐伟东先是以合同工的身份参加工作,之后又转成了正式工。
第一次发工资,他记得非常清楚,两辈子都不曾忘过。
那时候,厂子已经发不出工资来了,全靠官方做担保,从银行贷款发放工人的工资。
唐伟东上班一个月零二十天,乱七八糟所有的加起来,一共发了四百五十块几毛。发的还不是现钱,而是一张银行开具的存单。
贼搞笑的是,发工资那天,隔壁饭店的老板娘,早早的就拿着个小本本站在厂门口,等着收账了。
一般小年轻在他们饭店吃饭,都是赊账的,发了工资再还上。都是一个厂里的职工,也不怕他们赖账不还,哪天发工资,他们门儿清,一堵一个准儿。
唐伟东刚到手的钱,还没捂热乎,就被逼着去银行换成现钱,将近一半的工资收入瞬间就没有了,让他好不郁闷。
不怕零花就怕总算,他也没想到跟同事轮着请喝酒,会花这么多钱。当时差点肉疼的抽抽过去!
看着这栋泛着水泥色的工厂大门,往日的一幕一幕,如同过电影一般,在唐伟东的脑海中闪过,让他一时感慨万千。
唐伟东叹了口气,踩了一脚油门,大面包奔着厂门口驶去。
不出意外,面包车在厂门口被拦了下来,唐伟东从摇下的车窗探出头来,把自己这张如同通行证的脸露了出来,笑着对门口的几个经警喊道:“哥儿几个,把门开一下,是我。”
大门口一共三个人,一个保卫干事,两个经警,他们仔细瞅了一下,马上笑着招呼道:“卧槽,是你小子啊,有日子没见着了,差点没认出来。你这是从哪儿弄了辆车啊?”
唐伟东随手把车里放着的一包青山烟对着他们丢了过去。青山烟可是当地的招牌烟,号称小中华,现在软的一块八一盒,硬壳的两块五,属于青山卷烟厂出品的中档烟,高档的另一个牌子卖五块。
“这不放假了嘛,刚回来。借了辆车开两天,不是省的走路嘛!”
“嚯,小中华,可以啊,你小子现在是混出来。等你大学毕业,就是干部了吧,哥儿几个先提前恭喜你了。”他们边说边把大铁门推开,给唐伟东的车留出来一个通道。
“恭喜啥啊,以后还指不定怎么着呢。得嘞,我先回家,抽空再聊。”
当年自己的小命,可是多亏了保卫科的哥儿们救回来的,虽说现在已经换了一些人,但感情总归是处下了。所以,唐伟东难得的多跟他们聊了几句。
五六十个平方、两万多块钱买的楼房,当年看着还挺顺眼的。现在再看时,相比起市里新建的那些楼房,明显的有些老旧了。
在自家楼下停了车,唐伟东就开始堆起了笑脸,逢人就打着招呼。
“赵姨,下班了”
“钱姨,您这是要出去啊”
“孙叔,忙着呢”
“小屁孩,你是谁家的孩子,来,叫爸爸”
没办法,都是一个单位的,基本还都是母亲的老同事,可以说是都看着唐伟东从出生到长大的,你要是不搭理人,瞬间就能传遍整个厂区,那还不把自己老娘的脸给丢干净了啊。
国营厂子就是一个封闭的小社会,以厂为家,可不仅是说说而已。这种事,相信厂区出身的孩子应该都深有体会吧。
等到他上了楼,脸都快笑僵了。唐伟东使劲的搓了几把脸,让面部的肌肉恢复正常,才敲响了自家的门。
开门的是唐建国,看到是门口是唐伟东,他连表情都没变过,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回来了?”
瞧,父爱总是那么的含蓄,哪怕是见到小半年不见的儿子,也不会有任何的感情外露。
唐建国明显的比以前白了许多,看来不用每天翻山越岭的巡山,日子过的就是舒服。
他所在的林场,是农委的下属单位,虽说赚钱没有母亲陈秀娥多,但胜在稳定,基本不用担心破产倒闭什么的。
只要山还在,他现在就不用担心下岗失业。就算不发工资,光凭着靠山吃山,也能过的很滋润。
“我妈呢?”唐伟东放下手里的东西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