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昭狱,人影伶仃,只听有人大呼道。
“有人说,这地方就是十八层地狱,有无数种酷刑,还说咱们是十八层地狱里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诽谤,明显是诽谤。这是对我们大理寺牢中当差的污蔑。这种偏见与误解,令我等鞠躬尽瘁,尽忠职守者痛心疾首,大理寺最冤枉的,不是你们掉头鬼,而是我们这些苦哈哈。”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浆洗的发白淡赤色的皂隶服,头上戴着一顶赭色幞头,裹着鲜卑的头巾。腰间系着一条陈旧的红布织带,脚下踩着一双不太合脚的乌漆面的布靴,靴尖还打着一块补丁。这一副打扮,分明就是在过家家。
李采看着眼前不到十岁年纪的孩子,年龄倒是与他相仿,他穿着的是旧狱服改的衣裳,脚上踢踏的他爹的布靴。
“伯兴···你个王八小崽子,说的啥浑话。”牢头一面怒骂着,一面捏着那孩子的右耳,疼得那孩子哇哇乱叫。
“你说得···我就说不得么。”那孩子犟嘴一呼,挣开他爹的手,又被那牢头提着衣领儿,悬在半空。
“你给老子说说,你为啥天天给人家说吓唬人的话。”牢头问着,也知晓这小子说的话,都是平时狱卒之间,说的解闷话。
“我天天看他吃断头饭,就是怕他害怕,说来给他解闷的。”伯兴一呼,看着李采脸色一白,冷汗直冒。
“谁告诉你的,他吃的是断头饭。”牢头也是一乐。
“别以为我不知道天牢的规矩,饭中有肉,割肉给天,砍头的人,不作饿死的鬼。”牢头儿子梗着脖子一呼。
李采看着身边的肉菜,双腿一弯,抱着双膝,默哭无声,两双手攒紧,指甲叩进肉里,一脚踢翻了那肉菜。
牢头看着李采,淡声道:“别听他瞎说,是威德侯让我照看你,不能苦了你,这才天天给你送肉吃。”
李采听着牢头的话,瞪着眼睛,看着他问道:“真的?
牢头咧嘴一笑,叉腰说道:“那还有假。”
李采心情刚一好转,就看着宫中一位太监,夹着鸡公嗓,一呼道:“陛下口谕,宣李采进见。”
“妈呀!真要砍头了。”那牢头的儿子伯兴,乖戾一呼。
牢头慌不迭的捂着他的嘴,小声道:“别乱说话,小心砍你的头。”
可李采可是听得真真的,腿膝一软,心中虽是害怕,可还是壮着胆子,心中想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大理寺的天牢内,牢头儿子问着牢头,问道:“爹,我学你学的像不。”
牢头一叹,说道:“今中午,咱爷俩儿去安宁坊吃肉饼喝羊杂。”
······
李采看着巍峨的城门,又看着挎着陌刀的金吾卫,他叹了一口气,小声念叨:“小鬼小鬼莫靠前,十八年后当好汉。”
这句话,也是牢头的儿子,教他的壮行话,用作壮胆。
李采看着一位身着方心曲领的赤红公服,站在宫门口,摒退了旁人,问道:“你就是李适之的儿子。”
“你就是砍头的红差,你的刀快不快。”李采问着,萎靡的低着头。
“我不是红差,我是你爹的旧友高力士。”高力士看着李采,继续说道:“昨夜,你爹托梦给我,让我救你一命,你入了殿,一定要记得,看着一位身着素色常服的白发老人,磕头拜他为师,一定要叫他一句师父,紧记。”
李采直着耳朵,听完高力士的言语,便见高力士又唤回摒退的太监,让他领着李采,朝着大明宫去。
大明宫中,杨国忠也换上一袭素色常服,两相一帝看着李采,步履漂浮的走到殿上,就见李采双眸无神,李林甫刚想挪脚,便被玄宗瞪了一眼。
李采一眼看出身着常服的老者,又看了一眼唐玄宗,跪拜道:“李采拜见陛下,拜见师父。”
唐玄宗看着李采,轻声道:“哪个是你的师父。”
他说着,指了指李林甫和杨国忠,就见李采笃定的看着李林甫说道:“他是我师父。”
唐玄宗仰天一笑,淡声道:“采儿···你我常在掌乐司中见面,却不知晓你何时拜了一代宰相李林甫为师。”
李林甫?大唐第一奸相!
李林甫看着李采眸色不对劲,就见李林甫一把按住李采瘦弱的肩膀,说道:“他在襁褓之时,我就与适之口约,各子互为儿徒,教忠君之道,他怎会知道。”
李采听着李林甫的言语,咬的下唇发白,他念及大理寺的天牢,念及大理寺的五花八门的酷刑,念及高力士的言语,又念及其母与姐姐。
认贼为师!他隐忍了,可他想咬一旁的李林甫一口,最好咬在他的脖子上,也能名垂青史了。
“我虽为李采之师,可疏于管教,让他闯下大祸,烧了大安国寺,也是下臣的罪过。”李林甫叩头,继续说道:“我会为大安国寺,修缮成新,万佛重塑金身,以求补过。”
“三郎···李采也是你我看着长大的,我看着他啊,就跟看着自家的孩子。”杨玉环贴着唐玄宗轻呼着,又看着李采说道:“还不快,谢陛下免罪之恩。”
李采一听杨贵妃的话,叩头道:“李采谢过陛下。”
唐玄宗看着一旁的爱妃,又看着李林甫和杨国忠,淡声道:“别谢朕了,谢谢你的师父吧。”
李林甫与李采同乘一轿,两人一言不发,待那轿子到了武俭的府邸门口,就见李采抓着李林甫的左胳膊,一口咬了下去,疼的李林甫倒吸一口凉气。
“狗崽子···下的好口。”李林甫一骂,便见李采跑到了武俭的府中。
李林甫的长子李岫不明白李林甫为何要这样做,与他以往行径,大相径庭,问道:“爹,当年我劝你上疏告老,你怎不愿,到如今为何非得护着那武俭。”
李林甫大叹一声,回道:“我李林甫坏事做尽,惹得天怒人怨,我又怎会不知,可那时我是骑虎难下,不得已而为之。我今日若敢告老还乡,明日就全家性命不保。”
“可今时不同往日,有了武俭,即便是我死后,也会护我李家周全,他就是我死后,最后的一步棋。”
“什么棋?
“挡灾棋,挡万民想挫骨扬灰的棋,挡满朝文武恨我入骨,置我李家于死地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