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安把红绳递给扎纸铺林瞎子的时候,林瞎子并没有感到意外,他的一只眼睛停留在苏木梁身上。
片刻后,林瞎子才开口道:“你个卖油的,还会裱糊?”
苏木梁憨厚道:“拙荆早年以裱糊为生,我也跟着偷学一些。”
林瞎子嘿嘿一笑,面容有些渗人:“下九流的活,我在做,你也在做,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活着,图个啥?”
苏木梁开朗笑了笑,“人生不就是品个滋味么?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如一头牛一样,走踏实的路,不会发财,倒也不会饿死。”
“跟我来吧。”
林瞎子拿着一些东西,走到春草堂前。
苏木梁仔细端详春草堂前已坐化的石佛,黝黑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异色,感慨道:“修了半辈子,最后依旧是残缺而走,可惜了。”
苏木梁与林瞎子合伙,取出一些材料,替独臂刀客胡汉三制作假肢。
哑婆也佝偻着身子走来,她左手提着烟熏火燎黑漆漆的土瓮,瓮里煨着林瞎子下午钓起来的那一条鱼,做成最美味的汤,右手则是拿着一个盒子,里面有一件缝制的衣服,想来是给胡汉三穿个体面。
陈子安就安静的在一旁看着,看三个老人围着一个死人在折腾。
“到底还是差了一些。”
苏木梁做了个假肢,在胡汉三断裂的手臂上比了比,微微摇头,似乎有些不太满意。
林瞎子时不时的看哑婆那一瓮鱼汤,生怕鱼汤冷了,有些不耐烦的说,“差不多就行了,那小子,折腾我们三个老家伙,一会可得招呼一壶酒。”
陈子安爽快道:“管够。”
林瞎子这才耐住性子。
只是苏木梁做的假肢,裱糊了几次,都觉得有些不够协调。
三个老人都紧皱着眉头,不是很满意。
“阿弥陀佛!”
黑夜无月。
烛光昏暗的春草堂前,一名邋遢僧人缓缓走来。
烛光下。
陈子安先看见对方的脚。
那是一双大脚板,脚上布满尘垢和老茧,灰色的僧衣有些长,近乎拖在地上。
烛光上移。
僧人身量颇高,却枯瘦如柴,几乎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僧衣肩膀和身前缝满补丁,不是百纳衣,却是真正的缝缝补补,老僧因为太瘦,颧骨高高,皮肤黝黑。
唯独一双目光明澈而平静。
老僧双手合十,默默的走到胡汉三面前,他的肩膀上挂着包袱,轻轻一滑,包袱落在手上,当着陈子安,林瞎子,卖油翁和哑婆的面将包袱缓缓展开。
包袱也很久。
但里面却是一张非常干净的杏黄佛布。
佛布展开,是一只早已风化的手。
苏木梁和林瞎子对视一眼。
哑婆浑浊的目光在审视老僧。
陈子安则是思绪莫名。
这老僧,究竟何人?
他自黑暗中来,无声无息。
他满身尘埃,却目光明澈。
他身上没有佛元波动。
陈子安却好似看见了一尊大佛,一尊比小重山还要高,还要真的佛。
他体内明镜台的佛尊,也发出阵阵祥和,隐约有袅袅梵音。
清心普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