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的话打动了乔应甲。
北地爆发叛乱的风险远胜于江南,山陕北直山东这些都是爆发民乱民变的高风险地区,解决民众饥饱问题是首当其冲,然后还要解决闲人问题。
人闲就得要起心思,人多心思就要杂乱,没准儿就有野心家在里边鼓捣事儿出来,所以地方上是最忌讳有扎堆的闲人出现的。
乔应甲深以为然,而冯紫英的这番话也说到了他心坎上。
冯紫英仍然坚定以土地和粮食为本,这就可以接受,乔应甲也承认现在工商产业发展势头很猛,江南也好,北地也好,都是如此,你要视而不见不可能。
韩孙等人的观点其实和乔应甲相似,但乔应甲在受到了这一次挫折失利之后心态和思维都有所变化,他能更通透豁达地来看冯紫英为什么会如此受欢迎和支持,与时俱进这个词儿冯紫英和他讲,他认为也许就是这个道理。
有些事情你不得不承认年轻人可能就是比你更强,冯紫英为什么能这么年轻就走上这个位置,乔应甲也在反思,他意识到从一开始冯紫英的理念见识就在不断领先着自己,引领着这个时代,所以他成功了。
但现在看起来他似乎走得很顺很快,但这也意味着一旦栽筋斗,也会跌得很惨。
“紫英,我知道你的意思想法,但你要考虑清楚,或许你表面上赢得了多数人的支持,但是这只是在朝廷中枢重臣中这个层面,他们所代表的是一方面,还有更多的人呢?地方上呢?”
乔应甲叹了一口气,“虞臣和伯辅他们所代表的这些人影响力很大,甚至在江南和湖广中这个群体也不小,不要觉得东鲜、子舒他们认可了你,就代表湖广那些粮绅也认可了,那不一样,不从根本上转变这些人的观念,你在推行你想要做的这些政策方略时你就会发现举步维艰,……”
冯紫英点点头,乔应甲这番话算是推心置腹了,这也意味着乔应甲时真心要隐退了。
“乔师,我从来没有指望赢得所有人的支持,您也知道改革本来就是一个涉及到利益博弈的拉锯战,你要想月白风清地就把事情做成,那怎么可能?所以我从一开始既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但是我也希望赢得更多的支持者,这样我们在推进每一项方策时也能获得更多的认可和支持,所以我有意要召开一次全国性的大朝会,……”
冯紫英的话让乔应甲有些发蒙,讶然问道:“全国性的大朝会?什么意思?”
“大朝会的范围太小了,局限性也太小了,说实话,我们朝中这些官员啊,很多就是进士观政结束就一直在朝中做官,主事也好,御史也好,给事中也好,就这么一直干着,一直干到郎官、少卿乃至都御史和侍郎,真正到地方上干过,地方实务有着深刻了解的有多少?我很怀疑。”
冯紫英把自己的想法也慢慢要透露出来,“我不认为这些人的观点态度就能代表我们整个大周的士人,重臣会议人数太少,如果再把各部郎官员外郎和都察院御史加进来,但又只局限于朝廷中枢了,难以听到地方上的意见,所以我想再有选择性地把南北十三省加两直选一些代表进京来,官员也好,行业组织的代表也好,都可以囊括进来,甚至也可以让军中一部分将领参加旁听,让他们来好好听一听我们对未来大周发展的规划,让他们明白我们为之奋斗努力的目标是什么,同时也能听一听他们的意见和意愿是什么,……”
乔应甲倒吸一口凉气,冯紫英这是要做什么?
要颠覆整个朝廷的范例定制么?让这么多官员进京,就是为了听你谈一个施政方策?
“紫英,你这样做有些违制啊?有这么必要么?”乔应甲迟疑了许久才这样问道:“这会激起很大的反应的,而且带来什么影响和风险也不好预测啊。”
这个时代的官员最大的目标就是求稳,不管事中央还是地方,一句话别出事儿就是最好的,原来还有着外敌入侵威胁着,大家还随时绷紧了弦,但随着建州女真的剿灭,最大威胁消灭了,很多官员下意识地都觉得该好生享受一下轻松悠闲的生活了,从中央到地方都弥漫着一种放松懈怠的情绪,这也是身居高位中的人能够看到的。
“乔师,当下上下局面您能看到,官员们的表现你也能感受到,所以我才觉得很有必要召开这样一个大朝会,不仅仅是我要谈一谈未来几年的朝廷目标,八部和都察院也要谈一谈自己具体的想法,如果谈不好,那说明他就是不合格的,或者说作为尚书侍郎他不认可内阁的想法目标,那他也可以辞任,朝廷不会挽留,……”
柔中也须带刚,否则无以成方圆。
听到冯紫英语气里的强硬,乔应甲心中忍不住唏嘘,昔日那个满面笑容彬彬有礼的紫英还在,但是骨子里却已经不是那个紫英了,他长大了,有自己的独有观点和理念了,这一届内阁将会是以他的意志和理念来组建的内阁,如果忽略了这一点,那就是大错特错。
或许他会有一些放下身段,表现出愿意妥协的姿态,但是在原则上,或者说在一些底线问题上,没得商量,你不认可不认同,那就只有走人,重臣会议上赢得的票数赋予了他这个权力和底气。
如果韩爌和孙居相孙鼎相他们还没有明白这一点,那北地士人这一群老人被扫地出门将不可避免,取而代之的会是崔景荣、王永光这些愿意合作的,以及练国事、郑崇俭、耿如杞这些冯紫英麾下的干将。
现在可以明白一点了,冯紫英根本不在乎籍地,而在于你对他的观点理念的认可程度,认可者将飞黄腾达,不认可者,黯然出局。
或者这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