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

姜刑天来了刘季府邸。

刘季今天没有上工，休沐了。

然后坐在院子里，架着炉子，炖大肉。

香气盈野，让很多路过，或者送礼的人，都忍不住吞口水。

“来了？”

刘季扇着扇子，看到了姜刑天。

姜刑天摘了帽子，递出大氅，然后走到了炉子边，火光温暖了他身体，但心依旧冰冷。

“脸色很差。一夜未睡？”刘季问。

“睡不着，一口气堵着。”

“哟，那可不成。人嘛，要学会自我调整心态。上善若水。”刘季笑道，“水无常形，水无常势，风水轮流转，或许来年就到了你家。所以说，今日一时的得失，算不得准。你要是有心，就辟疆外域，留下根基，等你的子孙，或许某一代有能耐，杀回来当了中原之主，就算是全了你的心愿？”

“你在诱我？”姜刑天可不上当。

“人生一世，匆匆百年。我想要用这一百年，定下一个华夏族。算是一种梦想，也是一种追求。”

刘季看着炉子里的火光，眼睛微微眯起:“你若是心中有气，不妨读读书，看看世界。也不求你明白我什么，只是你要知道，咱们几家人再怎么争，那都是家里的事情。家外边，还有大好河山，无数盆地谷地，可以繁衍生息。”

“子孙后代，需要安歇之地。眼下各地莽荒，开垦需要时间，发展需要时间，什么都需要时间。可我们就一百年时间，一百年……五代人。足够换天地光颜，但你我死后，不过就是故纸堆上点点痕迹。”

“今日你我争端，来年就成了诸神混战，刑天败于皇帝之手。部落被一分为五，说不定就会变成，你的头颅被斩了，埋在了常羊山。然后你以乳为眼，以脐为嘴，手舞干戚，刚猛无比。”

刘季掀开锅盖，肉香扑鼻，让姜刑天也忍不住分泌唾液。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会讲故事！”

“喜闻乐见的故事，最能抚慰人心。就比如卧薪尝胆的故事。”

刘季重新放下锅盖，讲了

卧薪尝胆的故事:“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可惜呀，我再给你讲讲越王勾践的其他几个故事。就比如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说完这个故事，姜刑天已经沉思了。

刘季继续说:“我再给你说说范蠡变身陶朱公的故事。”

带着西施走，化身陶朱公，成为北方首富。

“几个故事说下来，我也是口干舌燥。”刘季让人准备茶具泡茶，一个小太监接过他看火的活儿，去小心翼翼的扇风。

等到茶香四溢，刘季喝上茶之后，啧啧说道:“你看看这上边的故事，也算是对越王勾践这个形象有一个了解。那么你怎么看待越王勾践呢？是站在国君，还是站在大臣，又或者是站在民的角度去看呢？”

“！！！”

姜刑天眼瞳陡然一缩，看向刘季。

“呐，看出来了吗？当我能比你更进一步调动更底层的人时，这天下，就是我的。因为我是小部落出身，我带着人一路披荆斩棘打出来的天下。我很清楚底层需要什么。”

“最开始小部落，需要生存空间，所以我和姬稷打了一场。”

“之后变成联盟，我们需要巩固食物来源，发展生产力，所以我选择了耕种。”

“再然后氏族诞生，我需要话语权了，于是我来找神农氏，以配套的规则，帮助神农氏成为天下共主，寄生在神农氏麾下，撷取对于天下各族的话语权。你很早就看出来我的打算，但你从未见识过为什么我要这么做。或许对你来说，只是认为都是为了我武力征服的铺路。”

“事实上，就算我不进行武力征服，我留下的规矩，也会被你继续执行。那个时候，或许我兵败被杀，但你能保证我留下的东西，你能随便的废掉吗？我就是规矩，革新之风。你弟弟夸了我很多词汇。但所有人都知道，源头在我。因为我，带来了改变是实打实的。”

“我一个点，拉起了一个部落，带动一个氏族，进而扩张了天下数个大

氏族。当所有人都在我的规则下游戏时，我已经赢了一半。纵然我人口少，被我不小心玩崩了。但你们吸纳进来的制度，能轻易的抹除吗？”

“不能。因为这就是实打实的利益，利益诞生出各个利益集团，你想动他们，他们会反扑。扑不赢他们会跑，然后开始反思，开始吸纳我的制度，最后，所有人都变成我的样子。”

说到这里，刘季看着姜刑天眼瞳紧缩，甚至被吓到的模样，嗤笑道:“绝望？说一句更绝望的，你去了西边，当了你的伊犁伯，你也得走我的制度。或许你会修改，但该有的文字、语言、风俗，你都不能轻易改变。”

“因为你变了，你就成了蛮夷。”

“成了蛮夷，你就要被东边渐渐完成统合的华夏踏平。”

“华夷之辩，不是华夏就是蛮夷，你愿意慢慢滑入深渊变成弱者？还是成为华夏的一份子呢？”

刘季笑了两声。

姜刑天感觉头晕，接着一屁股跌落在地上。

刘季看他这般模样，耸了耸肩:“扶过来。”

边侧的金发太监应了声，赶紧过去将人搀扶过来，坐在了绣墩上。

“我定了规矩，开了先河，并且有意识的进行普及，让所有人都认可我的规矩。不仅仅靠传播，更有武力，更有利益，还有民。”

“你对神农氏爱得深沉，但你忽略了底层的神农氏百姓，现在信仰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们认为，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伏羲定伦，有巢筑屋，燧人举火，神农耕种，汉王制礼。”

“我承百代之泽，启万代之礼。以开华夏肇基，化风明伦天下，祭天行通九州，一统江山社稷。我对华夏的梳理，是承前启后，化万族之风为一。神农氏是根，汉王礼是本，诸夏风是枝，万族俗是叶。在一个语言，一套文字，一种货币，统合之下，不管你们怎么改，只要定于一的概念一直流传下去，华北、两淮、豫州、荆北这广袤的中原沃土之上，总会决出新的华夏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