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十四年,早春。
周安庆跟随父皇上朝议事,他今年十四岁了,高高瘦瘦,身姿挺拔如白杨,眉眼微垂,睫毛弯弯,很容易掩藏心事。
早朝上,几位大人吵着要与胡人议和,嚷嚷着朝廷十年无战事,此番也该息事宁人。
他听得心焦,面上却不露分毫。
这是父皇教给他的,喜怒不露于色。
他说:千万不要让他们看出来你在想什么,你要让他们猜,让他们斟酌小心,不敢造次。
下了朝,周汉宁让周安庆回千禧宫请安。
沈凤舒一身布衣,素白整洁,周身裹着雾蒙蒙的水气。
“母后,儿子回来了。”
周安庆刚刚还面无表情,现在却是满脸开朗。
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舒展,左边的嘴角还带着一点点梨涡。
沈凤舒转身一笑,用绢帕擦了擦手,迎上来道:“太子辛苦了。”
“儿子不辛苦,母后才辛苦呢。”
周安庆说完,鼻尖动了动,嗅着屋中弥漫的药味儿,想了想道:“今儿又是四神汤。”
茯苓,淮山,莲子和芡实。
沈凤舒笑了笑:“看来这些都难不倒你了。”
海棠在旁收拾,也是笑着说:“殿下聪慧过人,脑子灵鼻子更灵。”
“我只不过是猜的。”
周安庆又是一笑,脸上露出些许儿时的顽皮神态。
海棠被他逗笑了,沈凤舒拍拍儿子的肩膀,问:“朝中的事如何了?”
周安庆收起笑容:“很棘手,父皇被他吵烦了,我也心烦。”
沈凤舒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来休息,海棠手脚更快,换了热茶过来:“殿下辛苦了,这是桂圆红枣茶。”
周安庆不喜甜甜的茶,让海棠换一杯龙井来。
海棠应了:“殿下和皇上的口味是一样的。”
这几年来安稳太平,沧州城更是繁华富庶,很多人都忘了虎视眈眈的胡人蛮族。
周汉宁从未掉以轻心过,兵事布防,花了不少国库军饷,以至于朝中一直有反对的声音。
半个月前,沧州城南一带又遭胡人进犯,死了不少人,闹得沸沸扬扬。
沈凤舒知道周汉宁的心思,他是不愿意议和了事的。
“皇上今早起来有几声咳嗽,加之近来政务繁忙,很容易伤了身子,你要多帮父皇分忧,知道吗?”
“儿子知道,不过……有些话儿子不知道该不该说。”
“有什么话是不该说的?”
周安庆垂眸沉思,侧脸的神态和沈凤舒颇有几分相似:“父皇执意要战,若儿子说了赞同议和,岂不是让父皇觉得,儿子太没骨气了。”
沈凤舒笑:“皇上平日严厉,都是因为对你寄予厚望,不是因为不相信你,或者质疑你。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将来的君主,你该有自己的主见。”
周安庆点点头:“儿子知道了。”
“那你说说,为何你赞同议和?”
周安庆实话实说:“因为父皇近来太过操劳,一旦战事开打,他又要日日熬着,说不定还要亲临沧州,儿子担心。而且,议和也没什么不好,缓上三年五载,待儿子再长大一些,儿子亲自去沧州。”
沈凤舒抚摸一下他的肩膀,满眼笑意:“好孩子,你这番话真该对你父皇说。”
“那……儿子明天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