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垃圾桶在30号楼左边。分类已经分好了。”傅萍将三个垃圾袋递给他,“你要是没有换洗衣物,直接用他的吧。”
“好。”
小区内伫立在杂草间的小灯十分昏暗,两旁枯死的桂花树上皲裂的树皮,犹如一张张无声惊叫的恐惧的脸。
他带着傅萍丈夫的鸭舌帽,将小区大致逛了一圈,熟悉道路。然后才慢悠悠地处理掉垃圾。
不想,遇见了一对朋克小情侣正在接吻。
他瞟了一眼,想起六死前跪求自己放过女人的场景。
说来真是好笑,自己不过组织养的一条狗,却跟着了魔一样,在那一瞬间想起六喝酒唱歌、跟自己讲述目标家人活下来后的故事,奢侈的善意。
明明结果明晃晃摆在自己眼前。
“喂!变态啊,看什么看!”朋克青年上前推了他一把。
他看着两人发呆太久,被误认成变态。
九不理,没心情解释。将垃圾袋分门别类地倒进去。
青年觉得在女朋友面前落了面子,一把抢过袋子,将垃圾全数丢到地上。
“你他妈是不是个男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牵扯到自己是不是个男人身上,厌恶地瞥了对方一眼。
青年直觉后背一凉,缩了缩脖子。回头看见女友,转而暴怒,上前推搡自己,浓烈的酒气笼罩住他,口中开始骂骂咧咧。
然而九纹丝不同。
他不想闹出动静,直接伸手抓住青年的手,一个用力,便掰折了。并对捂住嘴准备尖叫的女友笑了笑。念及这两人的个性,为防止自己被找上门,他又将手掰了回去。
再一推,青年后退两步,剧痛让他说不话来,酒醒了大半。
两人跑了,九还得自己收拾残局。比小时候捡垃圾简单。
倒好垃圾回去,他在家门口被405的独居老女人拦住。
她将防盗门大开,几乎盖住了通道的三分之二。看见他,一开始还慈爱地问两句傅萍近况。越说越不对劲。
“你也知道,这小区是大家的地方。小何是个好孩子,你即使是他弟弟,她作为小何的媳妇,同你两个人住在一起,总归不是很好。我也是为她的名声着想。”
九应声,“是,下个礼拜我就走。”
“我也不是赶你走,就是怕有心人说闲话不是。”女人身材肥胖,散发出一股老人味,但穿着很讲究,里里外外点缀了不少装饰。
“是。”九重复应答。
“反正,你小心点吧。我也是为你好。”女人古怪的面孔上露出格格不入的担忧,“从前天开始就是,每天都是噪音,这上下楼道都是要睡觉的,大家都是公寓的一份子,要互相照顾。”
“是。”
在不知回答了多少个是后,对方终于放他过去。
九三十几年人生,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一时间有些晃神。
他回公寓坐下,陷入柔软的沙发中。
-
“我明天去医院,你跟我去吗?”傅萍已经洗完了,正思考明天的菜谱。进房间将备用钥匙放到何伟身边,“这是钥匙,我把饭菜留在冰箱里,你热热就能吃。”
印象中毫无生存能力的何伟摇头,“我说了,会帮你送过去的。你在家休息吧。”
她愣了下,还是说,“我还以为你是在说笑。还是我去吧,照顾公公的流程很多,挺累的。你可能顾不过来。”
说到一半,她想到——会不会因为何伟是想见父亲一面?
于是松口道,“你跟我一起去好了,明早八点出发。”
“八点?”
“对,我早晚都要去一次。早上的绝对不能迟到。”自己得给公公翻身、擦拭、喂食、接受谩骂。晚上轻松点,婆婆会帮忙,只是依旧会被‘责备’一顿。
每每想到此处,她总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其实自己可以不去,但仿佛发条装在身上,即使下定决心,明日一早照样会定点醒来。
“行。”何伟说。
-
晚上九睡在孩子房间,浅眠两个小时后,他起身到客厅。
沙发旁靠近墙壁的角落,有一台落满了灰的座机电话。虽然一看便知多年不用,他还是偷偷将电话接头稍稍拎出来一点,切断座机通话的可能性。
正准备起身,傅萍的门开了。
九将整个身子缩在沙发旁茶几底下,与黑夜融为一体。
他看见傅萍从橱柜里将方远秋送的红酒拿出来,背对自己方向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阳台窗帘紧闭,但布太薄,依旧有隐隐月光透进来。
傅萍看不见自己,他从茶几下出来,坐在沙发旁的地上。
她在黑夜中喝下一杯又一杯,没有停止,直到酒瓶底空了。也不离开,静静坐着。冷冽的月光勾勒出她的背影,与生活的一件件熟悉的家具摆在一起,死寂的、无声的。
仿佛她也是一件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