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落了一天一夜,天地之间都是白皑皑的颜色。
一辆马车从赫卡东比鲁城皇宫出来,驶过街道留下长长的车辕印子,市政官员撩了撩帘子,冰冷的空气夹杂微微的血腥味从外面传入,不远处的集市口人头攒动,躲藏家中的帕提亚平民在新任皇帝阿尔达班与塞留斯人达成了和平协议后才敢走上街道,此时冒着严寒、飘落的雪花,驻足或盯着陶罐过往这里停下来,望着数十名帕提亚宫殿卫士围起来的高台。
上面,跪着一排排低头的官员。
手握布告的官员站在前方,告诉下面围观的百姓,这些人就是杀害塞留斯使者队伍元凶沃洛吉斯的协从者,是他们引起了这场不该可以避免的战争,本该可以两国交好的阻碍者,现在新任皇帝将他们从揪出来,公开审判罪行…等等之类的话语。
“…这些人该死,我就说老皇帝仁慈,怎么会突然变得残暴。”
“…还有那天出去杀人的骑兵,也都该揪出来,一起杀了。就是这些人让帕提亚陷入战火,几十万人死伤啊……”
“他们的罪恶,死后,神灵也会继续惩罚……”
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里,上方行刑的士兵已经过去,挥刀砍下一排十个人的脑袋,站在前排的人陡然转开脑袋,一股鲜血溅在他脸上,有人不敢看,连忙挤出人群,也声音在人堆里拍手叫好,随后,第二批十名官员像死狗一样拖了上来,在宣读的罪状中,砍去了脑袋,滚到高台下,被人捡起丢进木框装起来。
马车从这里走过,随后在刑场右侧另一块人流汇聚的路口停下,新任的市政官员披着裘衣走了出来,看了一眼那边被砍下脑袋的沃洛吉斯一党官员,哼了哼,将手中布帛展开,就站在车撵上,大声向周围的帕提亚百姓宣布了新的政策,以及与城外的塞留斯人停战的告示。
告示在出宫殿之前,就已经与这座城中的贵族们早看过,甚至一同拟定好了的,在众人面前宣读,不过走一个过场,让下面的人看到这位新任皇帝与沃洛吉斯终究是有区别的,对于重振帕提亚帝国,充满了朝气和信心。
此后下午,汉朝一支军队入城接管了四门防务。
圆顶金边的皇宫内充满了来自东方的面孔,负弓持刀的狼卫占据了各处要道,身披黑色铠甲的狼王站在露台上,静静的望着宫殿下方铺满积雪的花园,这里的每一处都在走进这座皇宫后看过一遍,可以用精美奢华来形容,就如现在脚下的露台,都是羊毛毯从里面铺陈过来,就算光着脚将这座宫殿走完也不感觉冰冷。
稍缓,有脚步声靠近,李恪从后面过来,将一件大氅披在对方宽厚的肩膀上,“首领,那个安息皇帝已经等在大殿里了,还有许多安息贵族。”
“两天前,这座城能不能打下来,其实我是在赌……”
公孙止领了领大氅,望着大雪纷飞的情景,白气随着他感叹一声升上半空:“…好在我这次赌对了。”
“…不是太懂,首领赌多大,压了多少进去?”
公孙止转过头看了看他,拍了一下青年的肩膀,笑着朝大殿进去,曾经来过这里的公孙越也在等候多时,便是一道朝大殿过去。露台外面,大雪依旧静谧的落下,连接起天与地,白茫茫的一片。
大殿内,八只火盆旺盛的燃烧,左右八只殿柱下的石阶上,层层坐满了近三百名贵族和官员,其中近一百多名官员是刚刚提拔上来的。此时所有人都没有了往日随性、肆意的行为,对穿着暴露的侍女都未伸出手掌玩弄,屏气凝神的等待什么,偶尔也会有争吵、或小声议论在响起。
对在这里所有人来讲,皇帝谁来坐,只要不动他们的利益,都是无所谓的,但外国一军之统帅入城,接管了整座城池的防务,虽然只是暂时,也是帕提亚立国以来从未有出现过的,或多或少都是一记耳光扇在脸上。
雕琢出太阳形状的王座上,阿尔达班昂首俯瞰着下面的臣子,就算听到一些不好的言辞,也并不在意,等稳固了权势,再来清洗就好了,至于那位塞留斯的统帅,自己耐着心等待就是,往后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借助对方的时候,不能得罪。
“陛下,那位东方统帅在做什么?”右侧靠前的石阶上,修长身形的女人,着了白色圣洁的金边连衣长袍,棕色的长发高高的盘在脑后,插上了金色的配饰,手握镶有蓝色宝石的仪式长杖偶尔轻轻触碰毛毯发出闷响,她微微侧脸,声音清冷:“…不会是在宫殿后面玩弄女人吧。”嘴角微微翘动一下:“……不过那些塞留斯人真的高大……健壮…”
阿尔达班皱起眉头,心里有些不满的同时,还未说话,侧殿门口只有他们能听懂的话语高呼:“塞留斯统帅到——”
原本窸窸窣窣的大殿陡然安静下来,皱眉的阿尔达班也露出微笑站起了身,众视野望过去的方向,整齐的步伐声向这边殿门过来,还有甲胄上的甲叶发出哐哐的碰撞,压着刀柄、背负弓弩的一队东方士兵走了进来,然后在殿口左右分开排成两列,一手按着刀柄,一手陡然握成拳头敲响胸甲,便是轰的一声齐响,衬托出一副铁血的画面。
一片肃杀的气氛里,坐着的一众帕提亚贵族、官员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所有人交织的视线中,披着大氅的身影已经龙庭虎步的走了进来,左右是一大一巨的侍卫,后面还有一道瘦弱黝黑的跟班,尤其是拥有庞大体魄的塞留斯人,就算他们站在石阶上,对方依旧能平视的看过来,凶戾的眼神带给众人巨大的压迫感。
怪异的安静中,步履一步步踏上石阶站在微笑的帕提亚皇帝面前,公孙止面无表情的看了他片刻,巨汉走过来,一把将还在微笑的阿尔达班像小鸡似的提了起来,放到站有女人那边,粗大的嗓门喷了这位年轻的皇帝一句:“笑有个屁用,不知道多放一张椅子。”
公孙止朝典韦摆了摆手,拉过有些懵了的阿尔达班,将他按坐到王座上,随后让李恪取下身上的大氅,在这位帕提亚皇帝身边,王座的另一头,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一手按着刀柄,一手压着膝盖,偏头笑道:“我这人惯了一身坏毛病,不喜欢坐下面,陛下就担待一点。”
乌提挺着胸膛将这番话翻译出来。
下方的贵族大气都不敢出,虽然平时他们会在皇帝面前放肆,但大多都是生活上的豪放,哪里像现在这般情况,就算是刚刚继任的皇帝,那也是帕提亚的皇帝,首位石阶上的大祭司巴拉耳馨,挽过一缕发丝到耳后,冰冷的脸上,双眸闪过异样的情绪,咬了咬下唇,正要开口维护皇帝的尊严,而王座另一侧的阿尔达班只是尴尬的笑了笑,朝周围帕提亚人说道:“…东方塞留斯与我们习惯不一样,这位来自东方的统帅可能在那边能与他们的皇帝平等…”他口气顿了顿,继续说道:“…赶走我的哥哥沃洛吉斯,还我父亲的荣誉,全靠塞留斯人出力,在这里,我代表帕提亚皇室向东方的塞留斯统帅致意。”
说着,阿尔达班站了起来,公孙止听完乌提翻译过来的话,伸手阻止了阿尔达班的行礼,他起身将这位皇帝按坐下去,负手望着下方贵族、官员:“我汉朝远征至此,并非有意想要与安息敌对,之前屠城之举乃是亲人、士卒被杀,心中愤怒蒙蔽了双眼,不过现在误会解除,番兜城的一切除了之前我开出的条件,其他一概不碰。”
下方影影绰绰的一众身影明显发出了松口气的呼声,但随后对方一句‘但是’心脏又都提了起来。
“……但是,安息必须派遣两支万人军队协同我大汉远征军队进攻大秦。”公孙止目光扫过他们,甲胄在走动中摩擦发出吱吱的声响,抬手:“先不要急着否决!”侧旁有人将早已准备好的地图挂在架上推了出来,引得下方石阶两边的贵族和官员伸长了脖子。安静之中,雄浑的声音还在持续。
“…不仅仅是你们,早在来你们这座城的时候,我已经派人去往贵霜送上贵重的礼物,同样雇佣了一支上万人的军队,大宛也会在春暖之后,到这里集结,诸位明白我的意思吗?毕竟你们与罗马打了许多年,该是分出胜负的时候了。”
他张开嘴,冷漠的脸上化出微笑,轻声补充了一句:“……两年前被大秦人夺走的军事之都——泰西封,和我一起挽起弓箭、跨上战马将它从大秦人手中夺回来,重现你们的荣誉。”
外面风雪呜呜的声音,此时听来犹如魔鬼在人的耳旁低语,拨动了帕提亚人,包括阿尔达班心中那根刺……